《中国经济周刊》记者李永华
湖南报道
“不去开店,就没别的路子了。”正月里,春节热热闹闹,孩子们欢欢喜喜,36岁的刘伟民想着今年该怎么办,心里有点乱。
过去的一年,他经历的事情近乎魔幻。国际国内各种大事让他这个小镇青年在全球风云变幻中起起伏伏——先是因新冠肺炎疫情失去了工作,回到老家后,新应聘的企业却遭遇晶圆断供,企业自身也存在诸多问题。虽有一身技术,他却开始发愁今后的生计该怎么办。
返乡两个月后失业
刘伟民身材瘦削,手指修长而灵巧,一看就是个技术控。在深圳,他已经打拼十来年,换工作并不频繁,在一家年产值几百万元的模具厂一直负责生产技术。年春节前,他动了心思,换了一家企业,谈好春节后去上班,每个月薪酬多了几千块钱。没想到,新冠肺炎疫情打乱了这一切。老板告诉他,企业生存艰难,不用再去上班了。
新年刚过,就遭这一猛击,刘伟民也不怪老板。年4月初,全国复工复产加快后,他离开湖南邵阳老家去深圳,过硬的技术让他很快有了新的工作机会,每个月收入能有八九千块钱。不过,在外漂泊10多年后,他很想回家陪着家人,尤其是乖巧可爱的女儿。两个女儿刚上幼儿园,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做留守儿童。
然而,要在湖南邵阳找一家能够发挥其技术特长的企业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“这边的电子厂比较少,规模也小,老板一般不会花高薪请技术员。”刘伟民说,这是他多年来没办法回老家工作的原因。
年8月,机会女神垂青了他。邵阳一家印刷电路板的上游供应企业请他做模具。“说好的是试用期块钱一个月,转正后块钱一个月,在我们这里还算不错的。”刘伟民开心地辞掉深圳的工作,回到邵阳,每天都能在家看到妻子和女儿,也能照顾生病的母亲。
但快乐的时光很短暂,命运开了一个玩笑。刘伟民说,这家企业遭遇了晶圆断供,产能不稳定,有订单也不敢接,接了也可能完不成。
“晶圆是用来做芯片的。本来,像我们这样的企业,技术含量不高,需要的是低端芯片,但现在高端芯片产能紧张,做高端芯片就更赚钱,市场上的晶圆就都先去满足高端芯片需求,结果就是低端芯片搞不到晶圆。”刘伟民这样解释。
这家企业总部在深圳,老板也是邵阳人,回乡投资也是产能梯度转移,正符合当地*府号召的发展方向。近年来,湖南邵阳打出的战略是“引老乡,回故乡,建家乡”。邵阳当地官媒报道,近年来,邵阳市依托邵商资源优势,全面实施“总部、产业、资本、人才、科技、市场渠道、社会公益、旅游”等邵商八大回归工程,据统计,邵商回乡投资的项目已超过个,投资总额超过亿元,占全市投资总额的70%以上。
在刘伟民看来,他这位新老板回乡投资是半真半假。他说,企业也算是芯片产业链上的高科技企业,在当地工业园拿了地,名义上是做了8条生产线,但目前只有2条生产线在真正运转,整个企业总共只有20多个人。
“老板原来可能是想把企业做大一点,要不也不会请我们这些人来搞技术。”刘伟民说。谁知道,碰上晶圆断供,老板直接把技术部门一刀砍掉,刘伟民回乡就业不到两个月就失业。
他对老板的做法还能理解,“老板不想养人。”他还帮老板算过一笔账,虽然生产效益不太好,但是老板能够在当地拿到好多种*策补贴,“靠补贴就能赚钱。”
南下打工还是留在老家
企业还能继续“玩下去”,刘伟民已待业好几个月,沉重的压力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。4年前,为了孩子今后在县城读书,他贷款50万元买了一套房,每平方米多元钱,在当地算是高价。付了房款首付,他自己和父母原来的那点积蓄都被掏空,每个月多元的房贷是躲不掉的。
更何况,其他要花钱的地方也不少。两个孩子的“奶粉钱”是大头,上幼儿园的学费也不便宜。母亲体弱,年因糖尿病病情严重而住院治疗,花了好几万元。
花钱容易赚钱难。年迈的父母都在农村,收入微薄。妻子年在当地找了份工作,月工资多元。作为顶梁柱,他一旦哪个月没了进项,压力立刻上头。更头大的是,夫妻俩此前办了四五张信用卡,好几年下来累计的信用卡透支额度已达十几万元,“算起来利息是一分五(年利率15%),每个月还贷要六七千块钱。”刘伟民有些懊恼自己当初办信用卡的鲁莽。一分五的年息比当地私人借款年息一分(年利率10%)高了不少。
背负的压力越来越大,刘伟民曾考虑要不要卖掉县城里的房子,但这个决定太难下。“大家现在都是送孩子去县城读书,教育资源要好一些。”他说。
即便是真卖房,当地二手房也不好出手。最近三四年,邵阳房价基本没有上涨,人们更愿意买新房。年,房价下跌的迹象开始显现,二手房就更不好卖了。
尽管眼下挺难,除非迫不得已,刘伟民还是不想再度去广东打工。因生病需要照顾的母亲、年幼的女儿,都让他不能安心离家。思来想去,他觉得开一家糕点店可能是 的办法。
开一家小店,是当地的经商传统,至今还是湖南邵阳绝大部分青壮年人的选择。北上天寒地冻的黑龙江,南下阳光灿烂的海南,西去遥远的新疆,东往江浙沿海,几乎中国的每条小街背巷都可能遇上一个开店的邵阳人。即便是在东南亚,擅长小生意小商品的邵阳人也随时可能出现在身边。
然而,不少小店主感叹,开一家街边小店越来越难以养活一家人,哪怕是在县城租一间地段略好的临街商铺,年租金也要十几万元,“一年能赚七八万块钱就算是不错的生意,其实,也就是赚了自己的这点工资。”如果生意清淡,本钱都可能打水漂。
也许,牛年里,刘伟民仍旧要在到底是南下打工还是留在老家之间徘徊、纠结。年复一年,他始终未能彻底摆脱何去何从的选择困境。
(应采访对象要求,刘伟民是化名)
责编:周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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